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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宵廷抬首问道:“太子所言锦旭倒卖官窑器物,可有凭据?皇宫御制之物,外头何人敢买?何人敢用?嗯!”

一股浓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。赵锦曦不疾不徐道:“他们所售之人乃外邦小国,图谋可不止钱财。近年来,高丽屡屡骚扰我靖朝边境,不知其中可有三弟的 ' 功劳 '?”

“这孽子,朕已三番五次网开一面,还恢复他皇子身份。他犯下弥天大错,朕仍不忍将他从玉牒中除名,他为何就体会不到朕的一番苦心呢?” 赵宵廷捶胸顿足叹道。

“父皇一片拳拳爱子之心,儿臣自当感佩。然有些人天性凉薄、狠毒又自私,这是父皇也难以改变的。况且吏部王大人查出,三弟府内长史名下多家田产铺面,皆在匪患最烈的宝兴县。父皇,一个与土匪勾连的皇子,您当真还要继续纵容吗?”赵锦曦抬眸直视赵宵廷。

“咳... 咳... 咳...” 赵宵廷以帕掩口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喘息间龙袍上金线绣就的云纹亦随呼吸起伏,“锦曦,你既已登太子位,朕便将这天下权柄尽付于你。至于锦旭...” 他目光幽幽望向殿外簌簌落雪,苍老嗓音里掺着几分疲沓,“便让他去浔阳就藩吧。朕这把老骨头在世一日,总不愿见你们兄弟刀刃相向。”

“儿臣遵旨。” 赵锦曦垂眸应下,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阴影。殿中鎏金兽首炭盆燃得正旺,他却只觉遍体生寒 —— 那私售官窑、勾连外邦、豢匪殃民的三弟,竟只消去那山清水秀的浔阳,做个闲散藩王便能将所有罪过一笔勾销?金殿穹顶蟠龙衔珠的鎏金雕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,映得他眼底失望如深潭死水。

待退出养心殿,雪粒子打在玄色蟒纹披风上沙沙作响。赵锦曦望着漫天飞絮,忽忆起少时与锦旭同堆雪人的光景,那时三弟攥着糖葫芦冲他笑,眉眼弯弯似鎏金殿角的月牙钩。如今那钩子却淬了毒,专挑人心最软处扎。

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...” 他低低念出这句道家箴言,望着宫墙下被雪水浸透的残红,忽的冷笑一声。指尖抚过腰间鎏金佩刀,既然父皇不忍,那便让他来做那个刽子手吧。

暖炉里炭火爆开轻响,赵宵廷忽然抓起金丹碗砸向廊柱,青瓷迸裂声中,褐色药汁顺着蟠龙柱蜿蜒而下,宛如一道未愈的旧伤。

“去叫陆光周进宫。还有 —— 着人彻查太医院,朕的丹丸... 怎会有硫磺之气?”

冯敬中闪了闪眼眸说道:“是,皇上,奴才这就遣人去查。”

三皇子赵锦旭立于廊下,见秦审言与林景泽联袂入府,眉峰微蹙。他此时尚在禁足,往常秦审言来访皆需乔装改扮,今日却这般招摇,心中疑虑更盛。

未及他开口,林景泽已长揖及地,朗声道:“三殿下万安。某与秦大人奉太子殿下之命,特来征收赈灾银钱。太子殿下常言,三殿下忠君爱国、才略过人,昔年云中大战,殿下亲筹军饷粮草,解前线燃眉之急,实为我朝柱石之臣。今南方旱灾肆虐,高丽贼寇又蠢蠢欲动,然国库匮乏,太子殿下念及三殿下素有济世之才,定能十日内筹得百万银两。”

赵锦旭目光一沉,袖中指尖摩挲着羊脂玉扳指,忽而轻笑出声:“太子兄倒是抬爱本宫。只是本宫现下形同困兽,深居简出,纵有济世之心,怕也难筹金银。林大人这‘征收’二字,莫不是... 另有深意?”

他尾音轻挑,檐下冰棱恰在此时断裂,“咔嚓” 声惊起檐角寒鸦。

秦审言垂首缄默,眼底愤色几欲破出,指尖却因攥紧袖口而微微发颤 —— 他瞧得明白,这哪是赈灾募银,分明是太子借天灾之名,剜三殿下的心头血,他们刀口舔血挣得的钱,却被太子一句话弄去百万两,怎能不让他吐血。

林景泽却半步不让,沉声道:“三殿下切勿曲解圣意。太子殿下忧国忧民,特遣我等携户部勘核而来。若殿下肯捐输银钱,朝廷自当书功于册。” 他刻意将 “捐输” 二字咬得极重,袖中黄绫展开半幅,明黄底色上 “赈灾” 二字朱笔如新,“再者太子殿下公允持正,已定下规矩:十日内若筹不足百万两赈灾银,五品以上官员皆须捐三月俸禄。三殿下虽暂居府中,却仍是天家血脉,理应为宗室做个表率。”

廊下铜鹤灯芯 “噼啪” 爆响,灯花溅在赵锦旭面上,映得他眼底阴鸷更盛。

琉璃窑私铸官窑卖往高丽的秘事,怕是已被太子安插的细作探得一清二楚;他与宝兴县那帮土匪头子勾结一事,太子更是心如明镜。

他袖中羊脂玉扳指硌得掌心生疼,雪粒子扑进领口,赵锦旭却浑然不觉,金丝蟒纹披风随笑声剧烈起伏:“好个‘公允持正’,好个‘天家血脉’!”

暮春时节,廊下紫藤垂雪,三殿下玄色广袖拂过廊柱,指腹碾过朱漆上未褪的金粉,忽而欺身近前,声线似淬了冰碴子般森冷:“烦请林大人转告太子,那百万两白银…… 孤自当筹谋。只是日后若查琉璃窑的账目,或是宝兴县‘商队’一事 ——” 他尾音戛然而止,指尖轻轻叩击廊柱,惊起几只小憩的雀儿。

林景泽脊背微僵,袖中指尖攥紧了腰间玉佩,却见三皇子忽而低笑出声,转而凝视远处池中游鱼:“莫忘了,孤府中长史的算盘珠子,可比户部的铜秤砣还精贵。若逼得孤掀了棋盘……” 他侧眸瞥向林景泽骤然收缩的瞳孔,笑意渐深。

秦审言指尖随意拨弄腰间玉珏,淡淡说道:“三殿下忧国忧民,纵是典当家产也定要凑齐赈灾银两,值得百官效仿。只是户部的盐税账目嘛……” 他忽然轻咳一声,“听闻近日有盐运使上折子,言及林大人苛待盐商、阻挠新政?”

林景泽目光一凛,袖中青筋微跳。赵锦旭却在此时抬手虚扶:“秦大人慎言。林大人乃朝廷肱骨,岂会与市井商贾斤斤计较?” 他转身望向天际残阳,声音忽转柔和,“不过这盐税嘛…… 孤倒听说,去年扬州盐引数目与户部卷宗相差甚远。林大人日理万机,莫不是忘了核账?”

话音未落,廊下之风骤起,卷得树上雪花簌簌飘落。林景泽望着三皇子负手而立的背影,忽觉那玄色衣袍上的金线绣纹,竟似张牙舞爪的饕餮,在暮色中隐隐欲噬人魂。

他屏息凝神,朝着三皇子深深一揖:“殿下过誉了。下官明日便返回户部,悉心整理盐税卷宗。待三殿下筹齐银两之时,自当随殿下同赴御前,细细核对账目。”

赵锦旭听得此言,缓缓转身,修长指尖轻轻捏起一片被风拂落的花瓣,缓缓揉碎:“如此甚好。孤也盼着能与林大人共赏…… 这户部的‘繁花’啊。” 他挥袖示意林景泽退下,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,令人捉摸不透。

待林景泽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之后,秦审言方才上前一步,低声说道:“殿下此次筹得赈灾款,但若下次太子再寻由头,纵使我等有再多生财之道,也经不住这般消耗啊。”

赵锦旭斜睨了秦审言一眼,淡声道:“舅舅何须担忧?你道太子若握着我的把柄,会不向父皇禀告?然父皇为何只将我禁闭,却未加责罚?”

“父皇自然是不愿太子脱离他的掌控。唯有我好好活着,方能制衡太子,免得太子将父皇的权柄架空。“这百万两银子自然是给父皇看的‘投名状’,也是给东宫埋的‘引火捻’。待林景泽整理完卷宗 ——” 炭火噼啪声中,他望着秦审言骤然惨白的脸,笑出满口森然,“舅舅且看,究竟是太子的爪子长,还是父皇的御笔…… 更能勾销旧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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